一代风华 自在之美
读陈家泠作品—— 徐聚一
(摘自艺术跟踪)
对“新海派”一词的意见纷呈与解释各异,妨害不了“新海派”的既成事实。
我以为“新海派”跟旧“海派”关系不大,两者间只有精神上而非形式上的共通,故“新海派”仍与地域意义上的上海的“海”有更多关系。“新海派”之“新”,亦不指其所处之“时期”,因为与“新海派”同时期,有走旧“海派”路子的,还有走现代派路子的。前者仅守“海派”表象,余叙而已;后者则远离了本土传统的意蕴,故此二路当不在我所论“新海派”的范围之内。
本刊这期的“主打艺术家”陈家泠先生和本刊第二期的“主打艺术家”张桂铭先生,比旧“海派”真是“新”得可以,比现代派择又不失传统意蕴与东方味。所以,他们两位堪称“新海派”中继林风眠与程十发之后最为杰出的艺术家。
如说张氏作品是书法线条、强烈色彩,得劲爽阳刚之力,此陈氏作品乃水墨意蕴、和顺淡雅、空灵情愿,得绵里藏针的阴柔之力,真是各有千秋各得奇妙。
大凡一艺之成,总要经过诸多周折,陈家泠也并不例外。从众多的评论以及访谈中已可知陈氏至今的艺术历程大体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在浙美求学,受潘天寿的影响;第二阶段在上海工作,受陆俨少的影响;第三阶段即指其艺事独立至今,以宣纸为媒材,复以陶瓷为媒材。
前二个阶段,有不少陈氏的同龄人也经历过,但他们却何以没有进入如陈氏的第三阶段?!除了陈氏“喜欢尝试,比较有好奇心”的性格之外,关键还是陈氏在艺术上有一个“不安份”的“别有用心”。正因为“别有用心”,正因为“别有用心”,所以它能在潘氏的结构和陆氏的用笔里,发现隐含的“现代因素”。而这个“因素”,当事人还可能并不自觉,但陈氏却能将之发现并加以强化。
陈家泠一直倾心于水墨与宣纸交合而生的特殊效果,并视之为“神奇”。因此他便难于满足古人已有的类似方法。他以为,古人虽然也有关于宣纸渗化的技法,但在开发与运用上皆未臻“神奇”的极致。当时陈氏只觉得“神奇”就在前面,他将发现之、触摸之、捕捉之、运用之。似乎正是因为“神奇”的引领,再加上“好奇”与“别有用心”,陈氏终于总结出关于宣纸渗化的“走、守、漏、透”之法。陈氏对于宣纸渗化效果的重新发现、完整总结与善加运用,真可谓“前无古人”哉。当年对宣纸渗化之“神奇”的研究,还以为他以后的画瓷埋下了“共通”的伏笔。
传统习惯的成见总是要将一书中的技术部分故意地轻描淡写,陈家泠不上习惯成见的当他几乎是义无反顾地走向“神奇”。当时连陆俨少先生都不解陈氏对“神奇”的向往,陆还好心的对陈说“你线条这么好为什么丢掉?太可惜了”。今天回头看,则真该庆幸陈的“别有用心”与对“神奇”的向往,因为倘若陈家泠当时听他恩师陆先生的话,大主对“神奇”的研究而拣起“这么好”的线条,则断无他此后的新画风。而当时不少也是“线条这么好”并对陆氏画法亦步亦趋的画家,至今那个出来了?那个在艺术上也能进入陈家泠一样的高度?
陈家泠能目不旁顾、心无旁骛地沉浸在“神奇”之中,除了“神乎其技”的宣纸渗化效果的吸引之外,更因他恍然大悟了“神奇”正是“自在之美”。他因此重新全市了米培颠石的故事,他以为米颠拜石,拜的正是“自在之美”。还有古人艺论中常常谈到的“高山坠石、万岁枯藤、屋漏痕”之类,也无不是对“自在之美”的发现。如此的领悟,保证了陈氏始终未曾将自己的“神乎其技”坠于一个“奇技淫巧”的工艺的地步。所以我们在陈氏的画面上,看不到对技术的故意卖弄。我们赏到的是由“神乎其技”营造出来的意境,而非“神乎其技”。
陈氏之画,将物象推到了一个快要接近虚空的极致,“雾中之花”不再仅是意念上的一种想象,而成为视觉上的一个实感。就此新意境,也是“前无古人”的。
自“神奇”而“自在之美”而“接近虚空、雾中之花”,都离不开本土文化的影响。陈家泠曾随高人练过气功,在加他对道家理论的研究,所以他称自己对待艺术是“意气用事”,此“事”正是“艺事”。他要以自然之惬意与天地之灵气来引领与贯通自己的艺事。
陈家泠说自己是“到四、五十岁之后才慢慢地进入中国的文化”,从而对“意气”有真切深入的体悟。陈氏悟到气是有形、有质、有量更有法的,他以为“气”乃艺术家立身之本,作画到一定程度,便不是写技术而是写胸中之气,故赏画一道,看气息终于看技术。
其实,气之于画,谢赫早已开宗明义,一上来就说气韵生动。因为文字一时难于说清,故以往有不少人特别是搞理论的,以为这个说法太玄乎,没谱,所以他们要强为之作解,但所了一大堆,还没有前述陈氏的领悟切实。陈氏作为实践者,已能深知气乃实有而非虚无。而气有各式属性,仙气、神气、灵气、大气、逸气、清气、文气、是气、俗气、木气、小气、浊气、酸气、晦气、也是气;可知气还有高低强弱等等的分别。
陈氏近期之于气,求其祥和。一团和气、和气生财的通俗解释之外,和气可指画面圆融浑大,看着让人心情舒畅充满愉悦,此“气”通哉,亦即陈家泠所谓“健康的画”。他要画健康的画,画的人开心,看的人也开心,祥和生焉。
相信随着陈氏对本土文化之体悟于对表达手段之研究的渐深,愈将焕发其代表一代风华,为我们呈现更多的雾中之花与自在之美。
乙酉年冬于北京天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