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本来永凯兄希望我为他近期画展和新画集写一篇评介性的序文,我却陆陆续续写了上面十首诗。
诗沿旧体,可能不尽合古韵,因为我不是古人,也没有古人可以读之。这些诗,是对永凯画中不同境界的我读我解,出自真情实感。永凯说:“艺术首要的是真诚。”我深以为然。诗虽不佳,自信也是艺术,至少真诚。况且,以诗题画,是中国的传统,非我故作新奇。
不是没有尝试过为永凯写一篇较全面的评述文章,却总是力不从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从来就不是艺评家,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怀疑今天的美术评论到底有什么意义。
美术评论要有理论依据,品评标准,然而,在多元文化并存、交汇的眼下世界,不可能有单一公认的美学尺度可以用来衡量当今五花八门的艺术作品。理论的困惑正导致艺术评论的混乱,艺术评论常被文字垃圾所充斥。最近,著名美术理论家刘骁纯博士提出了建立现代水“新规范”的命题,正是针对当前美术评论界的现状有感而发。
我们生活在一个高度发展了的商业社会。艺术作品既然已经作为一种商品,其流通则必然要受市场规律、供需关系,以及如“炒风”等难以捉摸的因素所支配。依赖卖画为主要生活来源的画家,不得不受推销意识,交际能力,以及画廊经营手法的制约,并非完全取决于其作品的艺术价值。而几十年前尚难以想象到的大众传播媒介的魔力,不仅使“一夜成名”的梦想成为现实,更在不断创造着新形态的消费文化,培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快餐式”的艺术口味。由此,一时地位最高,名声最盛,其作品炒价最热的艺术市场宠儿,成为人们羡慕、嫉妒、效仿的“偶像”,然尔却未必是经得起时间筛选,历史定位的一流艺术家。
交换价值正在取代美学价值。
虽然,西方特别是欧洲的知识界,对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现代文化的“全球性蔓延”从未间断过抨击,而近年来西方文化界正在进行中的一场大论战,与发生在中国的所谓“八五新潮”恰恰相反,矛锋所向是从西方现代艺术的危机到本世纪现代艺术观念和艺术史的全面批判。令人费解的是,正当西方现代艺术在其本土回天乏术之际,却在中国和东亚地区似乎是方兴未艾。
在如此颠翻倒错的时间空间和冷暖莫测的“文化气候”之中,我又能为永凯写些什么呢?这是一个艺术家难以清高自守,艺评家难免不为艺术家写“文字广告”的时代。庆幸的是,永凯并不是希望我为他作“文字广告”,而且我也没有学过“广告专业”。我所欣赏的是永凯不随波逐流的态度,他是有操守的艺术家。永凯的成就,确实是靠他的天赋和积累,他画出了自己的艺术境界。境界是艺术作品所呈现的总汇效果,是作者所处时代、社会、文化环境的折射投影,更是作者气质、感情、才能、品位的外现。不可否认,艺术境界是有高低层次的。
比如说,当今重彩画时兴,但是常见的是一类纯装饰性的画风。画中人物,鸟兽,植物,山川往往为平面设计所安排,线条的流动,交织,色彩的斑斓,交错,除给人以感官刺激之外,则别无所有。这类作品的境界是表层的,浅薄的,有人挖苦为"高级糊墙纸",我看是一针见血。永凯的画也运用了某些装饰性的手法,但并不是纯装饰风的制作。他的画,注重发掘母题的人文内涵,而并非只斤斤于线条、色彩、布局的表层形式。
对女性主题的专注,构成了永凯艺术境界的特殊性,也反映了他的执着的个性。永凯近年的创作,已经跨越了江南乡镇的文化背景,以更广阔的历史和地域的时空,揭示他心目中的女性之美,以及对女性世界作出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诠释。永凯所创造的是女性的、阴柔的、内向的、平和的世界,成年男性的形象在永凯的画面上没有位置,而那种阳刚、外张、争雄好胜的自然或社会的属性,似乎是画家有意摈弃的。然而,永凯画中的女性形象,又不同于贾宝玉心目中那些“水做的”女儿群。永凯以现代的视野,透过历史的隔阂,赋予他笔下的女性以更原始的生命力。
永凯的画不仅造型独特,色彩考究,富现代感和东方的民间趣味,而且又用心于构思。时常见他运用象征、隐喻、对比,或接近荒诞、类似超写实等手法,深化了主题,使作品更耐人寻味。当然,同样的作品,在不同的文化背景甚至不同性别的观者的眼睛里,感受会是不同的。我也知道一些未见诸文字的对永凯画作的议论。如有人认为永凯的画是惟美的,太漂亮了;也有人(主要是女性)认为永凯画中的女性毕竟是男性眼中的女性,多多少少流露出肉感和色情的趣味。
既然是个人的感受不同,我这里也以个人的感受对永凯的画作一点辩解:惟美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这个世界丑恶还少么?在女星们纷纷仿效麦当娜脱裤子的时代,色情的定义是什么?如果绘画也要分级的话,我看永凯的画也只能列为一级。永凯所揭示的女性之美,包括女性的胴体之美,当然是男性眼中的情化之美。这种美的诠解,不仅有类似莫笛格里昂尼笔下那种忧郁的情愫,也有东方人特有的阴柔与阳刚两极的潜在意识。在中国原始哲学中,阴柔是美的属性,阳刚是力的属性,但是“柔可以克刚”。历史上多少英豪争霸,刀兵战火,暴力却征服不了世界,而人类延续至今,却多仗女性的阴柔之功。况且,女性对自身性之美的认识,难道能无视男性的判断吗?永凯对女性美的揭示,或许是对"不男不女现象"所作的厘正。对女性世界的情有独钟,对女性生命力及母爱的倾心赞美,是永凯画作的感人之源。每读永凯画作,都有所感动,像读好诗一样可以反复回味。永凯的画有情,他的绘画语言也有如诗的章辞之美。我的诗,是由永凯的画作引发,沉浸其中而忘记了要写的是序文。
诗如画,以形象造境,比性抒情,而不适宜议论,因有言犹不尽之感,故又作此后记,补充一番议论。时闻艺术要走向世界的呼喊;永凯不言,他的画已经走入了世界。
画是眼、心、手的创造;赏画是眼与心的感应,都不是靠嘴巴。这些议论或许多余。
因此就此停笔,不知可否以此代序。
万青力 一九九四年四月-八月 于香港大学陆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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