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生活的地方离德峨并不太远。

 

    德峨周边的群山里散落着许多的苗族寨子，这些寨子有着奇怪名字，什么“俄羊”；“尹漫”；“里多倮”；“黎罗”；“蜡笔腊”，连寨子里的老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些寨子由许多弯弯曲曲蛛网一样的山路联系着，这些路没有名字，没有路标。多少年以来，苗人进山出山，走过了祖祖辈辈，走过了猪羊牛马。顺着这些高高低低的小路，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山路上的石头磨得光光的，讲述着千百年来的故事。下雨天很滑，一不小心会扭到脚，搞不好还会摔几跤。山路上有许多的岔路口，一些更细的小路通向更偏远的小寨，也可能通向山间的一片玉米地什么的，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在大山中越转越迷。

 

    走在山路上，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边刚微微发黄，田里有人在捡草，也许还带出几只羊，能听到隐约有羊脖子上的铃响。远远的寨子飘着炊烟，又似有鸡鸣。每次经过弄杂那条路，遥望西边那片远山，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叹，记得上一年经过这条路，对着高低错落的远山画过一幅慢写，那时玉米收尽，残杆堆积在田头，露出了地里大大小小的石头，和高高低低的轮廓。人们在开阔地上放牛，放羊。各种树远远近近，，一直到散落山边的寨子。

 

    每一个苗族寨子，每一条山路都有着自己的个性，没有亲身走过你是绝对想象不出的。空气凉爽爽的，山林静悄悄，有时还可以听到半山腰上翻地收玉米的声响，远远的望过去，小孩子背着小不点的背篓，装满了柴草，姐姐背着大背篓，大人顶着一大捆要做饲料的玉米杆，都看不清了面孔，他们正从十分陡峭的乱石山上往下移动，如果能和他们一起进寨子就不会迷路了，还不会担心害怕寨子里的狗乱叫。

 

 

    大山里，飘着几缕孤独的炊烟，。多少年了他们一直这样生活，在云中，在山顶，在尘世外,靠着月光,玉米,除了山之外,他们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几捆茅草,数株的果树,一处遮风避雨的草房。生活在寨子里，他们神色从容，动作悠闲，宁静。寨子里，小孩子好奇的闪着大眼睛，趴在几块大石头上晒太阳，发出咯咯的笑声。姑娘们围坐在火堆旁刻蜡染花布，闲话着，憧憬着。苗族人好客，会热情地请你进屋，生火做饭，用不了多久，全寨子的人就都认得你了，走过哪家，大人小孩都会热情地招呼你进屋里坐，狗狗们也会改变刚才粗暴的态度，摇着尾巴很热情地靠过来跟你套近乎。

 

    德峨人有着自己的想法，习惯了在山里面远离都市，自由自在地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过着简单快活的日子。

   

 

    到处都是大石头，土地很少，玉米就种在石头之间的泥缝中，干干瘦瘦，高低错落，金黄的玉米中间透着山石的紫灰色，十分好看，我常常会坐在石头上，顶着烈日，画他们收玉米。阿莲十五岁，生得人高马大，声音洪亮，问我会不会种玉米，有没有讨老婆。收玉米时一把镰刀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红仆仆的脸蛋，眼睛发亮，乐呵呵地说十五岁可以嫁人啰！阿星十四岁就嫁了。顺手砍了一段玉米杆子递给我说：“你吃！”我将信将疑地把这本该是牛吃的食物放进嘴里，却发现烈日下的玉米地里，这不起眼的玉米杆子竟有几分甘蔗的香甜！

 

 

    枝，十四岁了，不愿上学，寨子里的人都说她调皮，有主意。我给她拍照的时候，她特别的自然大方，想出许多的姿态都不同寻常。第二次上山给她送照片去的时候，她正在一棵很高的树上绣裙子的花边，头上戴着采来的小紫花。我下山时，她又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绣，后来她唱起了苗歌，悠远绵长，我已经翻过山梁走出老远还听见她的歌声，咿咿呀呀，很有一种哀怨的感觉，很动人。

 

 

    偏苗姑娘每天都要到山上去放牛放羊，就象城里人遛狗一样，她们有时也会两三个要好的姑娘一起去，赶着牛羊爬上高高的山坡，聊聊心事，还要打一篓猪草背回家，夕阳西下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姑娘们牵着牛，赶着羊，背着猪草，晚霞映在她们青春的脸上，那么纯真自然，衣服上散发出青草和野花的气息，宽大的裙子夸张的摇摆着，悠悠然然唱着苗歌。种种这一切都融化在了黄昏的山路上。渐渐远去的苗人，渐渐淡去的嬉笑。渐渐变深的霞光，转成了青色，天很快就会暗下来了。

 

 

 

    旱季，沿弄杂往山里再走两三个小时到下岩寨去取水，那里有一条流不干的小溪，我总想往那里面走一次，也许沿路会有一些不错的寨子，有意想不到的精彩。

 

 

    我喜欢走路，特别在德峨这种地方，不走路是无法找到你要的东西，这种体验特别实在。从内心去消化眼睛看到的东西，成为感受，认识和表达。漫步于风景优美环境安详的地方，是一种看不见的修行。一旦学会品味宁静，生命就将感受到一切清新和生机勃勃的美妙事物。当静静去感受德峨，便是在给内心的宁静和美的种子浇水，我相信有一天，终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一座稳定而安详的远山，静静地凝视，用充沛的精力，用坚定的手法去刻画，心境会更加澄澈，就像是沉淀过的净水。如实地映照出看见到的任何事物，如其本然。

 

    清澈的水，清凉的微风，轻松自在的步履，所有这些都是很美好的。